我用尽全力,从学校的菜鸟变成了县一中录取榜上的一名学生。
兴奋得忍不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家里人。
结果,我爸却冷冰冰地说:“别读了,赶紧去赚你哥结婚的钱。”
我苦苦哀求哥哥帮我,可他却说:“你嫂子怀孕了,彩礼很贵,没法帮你,只能委屈你了。”
我考上了县一中,我们初中只有三个学生考上,我是分数最高的那个。
我兴高采烈地对爸妈说:“爸,妈,等我以后考上大学,赚了大钱,一定带你们去大城市看看。”
可爸只是点着烟,盯着兴奋的我,却一句话也没说。
我的笑容慢慢僵硬,心里隐隐觉得不安。
然后他终于开口:“别读了,你哥今年二十,马上要结婚了。等你妈腿好点了,你就出来打工,帮他赚点彩礼。”
前阵子我妈摔伤了腿,我费尽心思照顾她。
每次亲戚来看望,她都会说:“幸亏有元宝,这时候家里得有个女儿。”
我沾沾自喜,以为我们母女关系一直很好,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我妈也附和着说:“元宝,听你爸的家里没钱供你读书。”
那天午后,热得让我喘不过气来,但我的心瞬间冰凉得发抖。
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我哽咽着说:“爸,你每天抽烟要十块钱,你的烟钱都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。”
“你打麻将一场能输几百,你要是少打几次,学费就有了。”
“我真的想读书,我想去北京,去上海,去更远更大的地方看看。”
“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县城。”
爸听了火了:“读书有什么用?宋大头的儿子念了那么好的大学,最后成了罪犯,在整条街都抬不起头。”
“现在娶媳妇要那么多钱,你要是不帮忙,你哥怎么结婚?”
“咱们老金家,总不能断了后。”
我妈也跟着说:“元宝,咱家没房没车,你还继续读书,是负担。人家女孩子才不会嫁过来呢。”
可房车买不起,是你们的责任,不是我的!
外面卡车驶过,噪音震耳欲聋,像擂鼓一样敲打着我的脑袋。
我手脚冷得发抖。
我其实心里清楚,他们就是重男轻女。
我穿的全是哥哥的旧衣服,连贴身的秋裤都是他淘汰下来的。
小学厕所没有门,我不敢在课间去厕所,怕被同学看到我破洞的男款秋裤。
寒假我捡瓶子攒钱,终于给自己买了新裤子,但妈还说我浪费钱。
我忍不住问:“你们为什么给我取名‘元宝’?”
爸敲了敲烟灰:“凑个顺口,想着你能给家里招财。”
“财是没招到,家里倒是越来越穷。”
我的名字是金元宝,我一直以为他们虽然更疼哥哥,心里也把我当珍宝,但原来,这都是自欺欺人。
天空那么蓝,我一直想做只飞得高高的鸟。
我期待着他们能托起我,助我翱翔。
期待他们能做我的后盾,给我靠山。
可现实却狠狠地告诉我,父母的爱,是分性别的。
无论我怎么求,爸就是不肯松口。
我哭了一整下午,连帮妈去趟厕所都不愿意。
晚上,猜着我哥下班了,我打了五个电话,哭了半个小时。
他终于耐不住:“行了行了,我去跟爸妈说。”
他给爸打电话,说结婚的事没那么急,既然我考上了,就让我先读书。
听完,我眼泪一把一把往下流。
我暗自发誓,一定要用功读书,赚很多钱,给哥哥撑腰。
中学的教学质量不高,我的成绩像是鸡头凤尾。
我们寄宿制,六人间的宿舍,比我家那个棚户区小房间宽敞多了。
从我几岁起,爸就盼着拆迁发财,不干正经事,赚多少钱花多少。
可这么多年了,拆迁一直没成。
学费是我暑假刷盘子挣的,生活费爸每个月只给我三百块。
早餐一个馒头一碗粥,一块钱。
中餐和晚餐一份素菜加饭,三块钱。
七块钱一天,从不变。
饿得慌,所以我更拼命学习。
只要考上大学,我就不用再受这般饥饿。
学校每天都得穿校服,同学们大多买两三套轮换。
我没那么多钱,就买了一套,每晚脱下来,都得挂阳台晒一晚上通风。
没想到晚上突然一场大雨,衣服全都湿透了。
我躲在厕所里拼命拧水,怎么拧校服还是湿漉漉的。
那一刻,我真想大哭一场。
早读时,我穿着湿漉漉的校服,寒气像针一样扎进每一个毛孔,冷得发抖,只能一直喝免费的开水抵挡寒意。
我不能生病,药太贵了。
过了大约半个小时,一向睡觉的同桌宋泊忽然睁开眼睛盯着我看。
他皮肤白,身材又高又瘦,脸上总是一副冷峻的表情,从没见过他笑过。
宿舍里的人都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,没人敢惹他。
我和他顶多就是“麻烦让让,我想进教室,谢谢”这几句礼貌话。
我正被他盯着发毛,他突然移开视线,去拧桌上的牛奶。
结果手一抖,牛奶洒了一身。
他面无表情举手说:“老师,我把金元主的校服弄湿了。”
班主任老张看了看我,“那回宿舍换一件吧。”
太好了,我可以换下湿透的衣服了。
放学时,大家都冲去食堂了,我却慢吞吞地收拾东西。
不想太早去饭堂,免得同学看到我顿顿只能吃素菜。
这时宋泊回来了,扔给我一个袋子:“赔你的校服。”
我说:“不用,我洗洗就行。”
他歪着头看我:“不要,扔了吧,我也穿不上这个尺码。”
说完,他拉开窗户就要把袋子扔出去。
这个疯子!我赶紧拉住他:“我要,我要,你别扔。”
从那以后,我终于可以换洗校服了。
那盒牛奶,被泼得真是正好。
学期很快结束,我的期末成绩排在班级中游。
老张宽慰我:“你基础薄,能考成这样也不错了。”
宋泊却嘲笑我:“就你这成绩,得天天看48小时书,才能考上好大学。”
他凭什么说我?我比他总分还高十多分呢!
寒假里,家里的活儿特别多。
爸对我读书很不满意,催着我干完年终大扫除,高标准要求,玻璃擦了五遍。
每天累得一碰床就倒下,但一想到宋泊的话,我又咬牙爬起来。
不敢松懈。
我不想去流水线打工,也不想早早嫁人,让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。
我一定要走出这个棚户区,住上有窗户的独立房间,去看海,去看那些高楼大厦。
到了腊月二十五,我哥回来了。
我在汽车站冷风中等了半小时,看见他下车,心里充满感激,想跟他说声谢谢。
也想告诉他这半年高中的辛苦和收获,还想问问广州是不是特别繁华。
可话还没说出口,他已经牵着一个女孩下车,笑着说:“这是燕子,以后就是你嫂子了。”
我笑不出来,甚至有些害怕。
天刚亮,天空阴沉,开始飘雪花。
燕子姐特别开心:“下雪了,我家那边很少下雪呢。”
她递给我一根包装精致的巧克力,问:“元主,你也喜欢下雪吗?”
我一点不喜欢。
雪夜冷得刺骨,客厅漏风,被子又硬又冷,半夜醒来脚都凉透了。
我勉强扯出一丝笑:“嗯,我也喜欢。”
接住一片落在掌心的雪花,那样轻飘飘的,可我心却像被压得往下沉。
爸妈对燕子姐特别热情,仿佛她是家里最重要的人。
他们用满满的热情和顺从掩盖家庭条件的不足。
吃饭时,燕子姐突然跑出去作呕,妈妈慈祥地说:“怀孕就是这样的,等五六个月就好了。”
燕子姐还怀了孕。
席间,哥问了我的期末成绩,知道我才考了班级第二十名,他倒像是松了口气:“也好。”
我没考好,为什么他会觉得“也好”?
心里的不安疯狂蔓延,晚上根本睡不好。
我像鸵鸟,以为只要把头埋进沙子里,事情就不会发生。
可该来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
大年三十,秀秀姐来我家拜年。
她在整个棚户区都很出名,据说一年赚上百万,认识很多大老板,经常带着我们这的姑娘出去赚钱。
她穿着高跟鞋,浓妆艳抹,客厅里全是她身上的香水味。
我爸把我推到她面前。
秀秀姐绕着我转了一圈,捏了捏我的脸,笑着说:“身高不错,就是瘦了点,长得还可以!”
“好好干,最多五年你就能买房买车,不用再挤在这里了。”
我爸堆着一张讨好的笑脸说:“我就说她不错吧。”
他们居然当着我的面,像谈买卖一样商量着价钱,把我当成了一件商品。
“老规矩,先预付二十万工资,前期让她学东西,年龄够了就得开始干活。她必须好好干,要是中途跑了,就得赔四十万。把这二十万还清之后,她的工资就能自由支配了。”
我爸不住地点头:“知道知道,放心,她肯定听话的。”
我的血几乎都冲上了脑门。
“爸,我不会跟她去的,我要读书,我要考大学。”
秀秀姐笑嘻嘻地说:“我们那儿大学生也不少,赚得不一定比你多。”
她满不在乎地加了一句:“你们自己商量,我周叔还叫我去他家呢。”
她一走,我爸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:“就这么定了,过了年,你就跟秀秀走。”
亲近的人往往能刺你最深的痛。
我眼眶红了,吼道:“爸,你没听说别人都怎么议论秀秀姐吗?我不想跟她走,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毁了。”
“妈,妈,你说句话啊。”我妈神情有点犹豫。
我爸一巴掌打在我脸上:“有什么毁不毁的?这么多姑娘跟着她做事,现在不都结婚生孩子了吗?”
“你要是不去,你哥的婚事怎么办?”
我妈脸上的不忍也消散了:“你爸说得对,你嫂子怀孕快生了,家里正等着用钱。元主,这周边一带好多姑娘都这样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我爸粗暴地把我拽进卧室,啪地锁上门,“好好待在家里,等到初八,跟着秀秀走。”
我用力拍门,拼命哀求,他们却毫不动摇。
后来,我哥回来了。
我爸妈之前把他和我嫂子支开了。
我看到他,眼泪汪汪地求着:“哥,我求你!我不想跟秀秀姐走,我要读高中,我一定管你,我十倍百倍还你,好不好?求你跟爸妈说说。”
我哥眼里闪过痛惜,但还是说:“元宝,燕子她家要二十八万的彩礼,不交就要把孩子拿掉。”
“家里面实在凑不够那么多……你就当哥欠你的,以后一定还你。”
我的心彻底凉了。
没什么以后了。
如果我跟着秀秀姐走,我的人生还有未来吗?
不知道是谁先放的烟花,噼里啪啦地响起。
绚烂的烟花点亮了漆黑的夜空。
转眼又化成了灰烬,
就像我死灰般绝望的心。
堂屋里,春晚热闹非凡,小品逗得爸妈和哥哈哈大笑。
我紧握拳头,盯着窗户上生锈的钢筋。
金元宝,你不能认命啊!
你不能变成下一个秀秀!
趁着外面满城炮竹响,我抓起一根弯曲的钢筋,砸开了窗户钻了出去。
棉袄太厚,我只能脱了它,顺着窗户钻出去。
寒风刺骨,我只穿着毛衣和袜子,拼命往村外逃。
该往哪里去?
我根本不知道。
脑海里只有一个字,逃!
我怕自己的翅膀被折断,怕被关进牢笼,再也飞不起来。
我想做自由的大雁,而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囚鸟。
棚户区靠近城区交界,我往昏暗的地方冲。
刚进入丛林深处,背后传来一阵嘈杂声。
爆竹声声里,夹杂着我爸妈和我哥混合喊我的声音,震得耳膜发疼:“元宝,元宝!”
完了,他们追上来了!
袜子被磨破了,脚肯定在流血,我还摔了一跤。
膝盖剧疼,我半天爬不起来。
身后的呼喊像炼狱的铃铛,越来越近。
我回头一看,隐约看到我爸的影子。
逃不了了,是吧?
就在我快绝望时,一只手把我拽了起来。
烟花在空中绽放,
耀眼的光照亮了那个少年的脸。
竟然是宋泊。
他拉着我跑了两步,脸上满是不耐烦。
“你是蜗牛吗?”
话一说完,他弯腰把我背起来,朝路边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场跑去。
跑了一阵,他把我放下。
我抬头一看,是个杂草丛生的坟包。
坟前的火盆里,纸钱还在慢慢燃烧。
我们这里有个习俗,大年三十要给去世的亲人烧纸钱。
一个穿黑衣的中年女人靠着杉树吸烟,冷淡地瞥了我一眼。
肯定是宋泊他妈,母子俩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。
身后,我爸妈的声音越来越近。
救命,他们追上来了!
宋泊伸手一指:“去墓碑后面藏好,如果你敢的话。”
到了这份上,还有什么不敢的?
我跌跌撞撞刚藏好,就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响起。
我爸他们到了。
他的声音里带着既惊讶又害怕:“大半夜的,你们怎么在这?”
宋泊冷漠又带着厌恶:“来给我爸烧点纸钱,已经出了村,还碍着你们了?”
原来,他是宋叔的儿子,宋大头的孙子。
我听我妈说过些八卦。
宋叔叔当初考上名校,很有出息,整个棚户区谁不夸他?可谁也没想到,后来他突然成了罪犯,警方送回一具遗体,说那是他的尸骨。
村里人担心风水遭破坏,不肯让他葬进祖坟。
宋家只好在这山里找了个地方安葬。
人人都说宋叔叔是杀人犯,但杀了谁,在哪儿杀的,没人说得清。
那晚,我爸问:“你有没有看到我女儿?她跟家里闹矛盾,跑出来了,大半夜的,太不安全了。”
有人说:“看到了,她藏在墓碑后面,你去看看吧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紧,浑身直打哆嗦。
他到底在干嘛?空气一下子凝固了。
人群突然沉默,我爸小心翼翼往前迈了一步。
这时,孟姨瞥了我一眼,我颤抖得更厉害。
从她站的位置,正好能看到我。
她掐灭手里的烟,冷淡地说:“你们确定要在大年三十,踩着我杀人犯老公的坟头吗?”我爸停了脚步。
孟姨继续冷声道:“大半夜的,你女儿怎么会跑到山里来了?是你们逼她做的什么吗?”
我爸他们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我隐约听到有人说:“果然是杀人犯的儿子,跟他爹一个样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就被人拉住。
寒风呼啸,坟地里只有纸钱燃烧时偶尔爆裂的声音。
等了好一会儿,宋泊开口:“出来吧,他们都走了。”
他的声音冷冰冰的。
纸钱烧完后,他和孟姨往回走,我紧跟着。
走到路边一辆小车前,他停了脚,皱眉看着我:“我爸是杀人犯,你还跟着我,不怕吗?”
我紧抱着胳膊,说话都在打哆嗦:“你们半夜来烧纸钱,想必宋叔叔对你们挺不错的。
人人都说他是杀人犯,可他却对你们好。”
我一股脑儿说:“他们都说我爸妈老实憨厚,可他们竟想用二十万把我卖了。”
我回忆起十年前,那时候他回到棚户区。
一群小男孩围着他要糖,他穿着军装,帅得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。
我那时还上幼儿园,背着书包远远地看着他。
他朝我走过来,递给我一把大白兔奶糖,揉揉我头发,说:“要好好读书。”
我问:“女孩子也要好好读书吗?”
棚户区的人大多数不重视女孩子的教育,顶多督促男孩子念书。
他严肃地说:“当然,女孩子更要好好读书。读书能让你看到更广阔的天地,成为优秀的人。”
“那能像叔叔你一样优秀吗?”
“不,你一定能比我更优秀!”他笑着,眼睛弯弯的,温柔地说,“你婶婶就比我还要优秀呢。”
当时,就是他在我心里种下了飞翔的种子。
我苦笑着问:“所以,到底谁才是恶魔呢?”
宋泊肩膀绷得紧紧的,喉结一上一下,好像有很多话想说。
最后才憋出一句:“你爸妈真是不讲理。”
孟姨警告我一眼,打开车门说:“先上车吧。”
车里有空调,我那冻得差点丧命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。
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穿着件宽松的酒红色毛衣,袖口都磨毛了。
这是一个阿姨给的旧衣服,我穿了快两年了。
我妈总说:“你还在长身体,买什么新衣服?穿两年就小了,浪费钱。”
我抱着胳膊,尽力保护自己的自尊和羞耻。
越想越害怕,越想越难受,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,但我拼命忍住没哭出来。
宋泊冷笑:“你就是个包子,连哭都憋着,难怪你家里人老欺负你。”
“你倒说说,哭出来啊!”
这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人?
孟姨慢慢踩着刹车,问宋泊:“你想帮她吗?”
宋泊翻了个白眼:“不想。”
孟姨立刻刹车:“那行,金元主,你下车吧。”
我都傻眼了。
她语气不容拒绝:“快下车!”
“她让你下车你就下车?”我伸手去拉车门把手,宋泊一把按住,急得直嚷嚷:“你别赖皮!”
“还有你,荒郊野岭的,让她下车?让她去哪儿?”
孟姨挑了挑眉:“哦,你还挺关心同学的。
那你说说,带她去哪儿?”
宋泊被套了话,额头青筋暴起,好半天才冷冷地说:“先回家。”
孟姨重新发动汽车,问我:“元宝,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?”
我鼓起勇气:“我……我想去报警。”
她敲了敲方向盘:“你还没满18,也没确凿证据。
就算报警,警察最多就是教育你爸妈一顿,然后又把你领回家去。”
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宋泊握紧拳头,声音有些颤抖:“难道就没办法管管他们吗?”
“不太好办。”
当我们回到宋泊家的时候,午夜钟声敲响了。
旧的一年过去了,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。
外面爆竹声连连,大家都在辞旧迎新,可我心里却一点开心都没有。
孟姨的床真的很软,可凌晨两点,我被噩梦里的那个老男人吓醒了。
起身去厕所,结果看到孟姨坐在客厅里抽烟,手里还拿着一个相框,正好被我撞见了。
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,只是迅速把相框扣住,冷冷地问我:“你敢不敢回去试试?”
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。
她盯着我,目光冷漠又狠厉:“如果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,我不会再帮你了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用力点了点头:“我敢!”
孟姨敲敲烟灰,“好,既然敢,那就安心去睡吧。”
“孟姨,你不睡吗?”
烟雾缭绕中,她语气却温柔:“今晚得陪他守岁。”
吃完早饭,孟姨送我回棚户区。
可我们并不是回家,而是直奔村支书家。
村支书认识孟姨,不过脸色明显不太欢迎她,但孟姨根本不理会这一切,径直坐进客厅,开门见山地说道:
“秀秀干的那些事儿,你应该心里有数吧?”
“你明知道,还不管管。
你这村支书当得真名不副实!”老支书脸涨得通红:“这跟你有啥关系?你老公死了,你户口也不在这儿。”
孟姨淡淡一笑:“正因为我户口不在这里,你们才管不了我。”
“这事儿你不管,我可得管了。”
老支书火冒三丈,连胡子都抖了。
接着,她又带我去了秀秀家。
这次没进去,只站在马路边抽着烟。
秀秀妈客气地喊她:“进来坐坐吧。”
“不去,你嫌我晦气,我嫌你家脏!”
孟姨一句话,顿时让秀秀一家脸色大变。
孟姨瞥了我一眼,我咬紧牙,深呼吸一口气,走上前:“刘秀秀,我不想跟你打一架。”
“你要非得带我走,我即使拼了命也会跑出来,我还会想办法举报你!”
“我爸妈同意了,但我不同意,你不能勉强我,这违法的!”
“你会坐牢的!”我一口气说完,才发现自己背脊全是汗。
秀秀脸色惊疑不定,孟姨阴冷地看了她一眼,靠近她耳边说:“你敢带走她,我一定想办法弄死你。”
“我可是杀人犯的老婆,我手上……沾过人命。”
说着,孟姨伸出手,摸了摸秀秀的脸。
她手上的骨节分明,掌心厚厚的茧都看得清楚。
秀秀彻底吓白了脸,说话磕磕绊绊:“本……本来我也没瞧上她。”
孟姨歪着头笑了笑,眉宇间却透着冰冷:“不止是她,别的女孩,你怕也带不走了。”
我们走的时候,秀秀还在发抖。
我忍不住感慨:“孟姨,你气场也太强了。”
“她被你吓得一愣一愣的。”宋泊眼里闪着光:“不是吓,她妈以前是武警,还击毙过绑架犯呢,特别厉害。”
我愣了一会儿。
“怕了吗?”
我大声说:“不怕!”
恶魔穿着温顺的外衣,天使却带着冷酷的脸孔。
我要看内心,而不是外表。
秀秀和村支书已经给我爸打过电话了。
在村里,县官不如现管,村支书的话,比警察还管用。
我爸气炸了。
估计是老支书或者秀秀给他出过主意。
“你就算不跟秀秀走,也别想去上学,老老实实在家呆半年!等你满十六了,就去工厂打工。”
“那样总算不犯法了吧!”
我哥失望极了:“元宝,你这么狠,要眼睁睁看着燕子把孩子流产?”
“那可是你亲侄子啊!”
宋泊冷笑道:“哟,搞起道德绑架来了。”
我眼神坚定:“不管你们怎么说,我都不会去打工,我一定要上学。”
我爸狠狠地吸着烟:“你做梦!就算你弄到钱想去读书,我也会去学校把你拽回来。”
我爸气呼呼地接着说:“过几年,我把你嫁给张屠夫。
他上次还说愿意给二十万彩礼,娶个年轻老婆,再给他生个儿子。”
张屠夫都快五十岁了,体重至少两百斤,连外孙都已经知道去买酱油了。
他的眼睛像是揉进了玻璃渣,流出的泪水带着血色。
这,就是我的亲人。
宋泊的拳头紧紧握着,发出嘎嘎的响声,声音冷峻得像寒刀割人:“她真的是你们亲生的?你们根本不配做她的家人。”
我爸把烟头一扔,伸手来揪我:“我的家事,轮不到你管!”
“嫁人、打工还是呆家里,都是我说了算。”
我拼命挣扎,可是我爸的手像钳子一样死死夹住我。
我妈和我哥也赶过来。
我妈一边拉扯我的头发,一边说:“元宝,爸妈都是为了你,为了这个家。”
“外人能有爸妈这么爱你吗?”
宋泊死死拉着我,不让他们带走。
我像一块被饿狼撕咬的肉,疼得要死。
我心想,不如就这样被撕裂算了。
迷迷糊糊中,听见孟姨低声嘀咕了一句:“唉,忍不住了。”
只见她快步走上前,一左一右握住了我爸和我哥的手。
并没有用多大力气,他们脸色瞬间扭曲,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,随后松开了我。
宋泊趁机把我从我妈身边拉出来,躲到他宽阔的肩膀后面。
我爸脸涨得通红:“你、你、你……”
孟姨掏出打火机点上烟,斜眼瞄了他们一眼:“怎么?还想试试?”
我哥神色阴沉:“我爸管教女儿,理所当然。就算报警也没用。”
“可你们凭什么啊?”
孟姨吐了口烟:“如果我拿出这二十万,你们把这女儿给我,是不是?”
我爸神色一愣:“你……你要她干嘛?”
孟姨轻轻一笑:“做童养媳啊。”
宋泊脸红耳赤:“妈,你胡说什么呢?”
我哥眼神又犹豫又渴望:“你真的能拿出二十万?”
孟姨看向我:“元主,这二十万算我借给你的。
九年后,也就是大学毕业两年之内,你得连本带利还给我。”
“你敢借吗?”
我毫不犹豫:“敢!”
我已经一无所有,还有什么不敢的?
孟姨拍了拍我的肩膀,然后转向我爸妈,脸上没半点笑意:“二十万我现在就能帮元宝付给你们,但你们必须签字:以后不许再找她,她和你们彻底没关系。”
我爸搓着手:“你真拿出钱,我们就当她死了。”
二十万。
看来我的命还挺值钱的。
孟姨和我爸妈签了一份条件赠予协议。
她给了他们二十万,从今往后他们一家人不能再骚扰我。
要是再纠缠,这二十万就得带利息追回。
我要彻底离开这个家了。
我像做梦一样,想去收拾点东西,孟姨拉住我:“都是垃圾,拿它干嘛?”
快走的时候,我妈流泪了:“元主,别怪爸妈。哪家不是先儿子后女儿,妈也舍不得你。”
那一滴泪,在她暗黄褶皱的脸上缓缓滑落。
记忆里,这是她第一次为我流泪。
我笑了笑:“就当没生过我吧。”
我爸冷哼:“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出个什么名堂。
就你这点脑子,还想考好大学,做梦!”
我会的,
我一定会!
上车后,我开始写欠条。
写到二十万的时候,手忍不住抖了抖。
孟姨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:“你觉得二十万是天文数字?”
我点头。
“那是因为你还小,等你长大,见过更大场面,你会知道这不算什么。”
平时话不多的宋泊说:“元宝,你的价值远不止二十万。”
“是吗?”
孟姨接话,眼神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悠长的往事,柔和地说:“当然了,每个女孩都是无价之宝。”
“如果你想早点还清,可以考个清华北大。
奖金一拿,就轻松还完二十万。”
“我能考得上吗?”
清华北大,以前我连做梦都不敢想。
宋泊嗤笑:“瞧你这点胆量。
还有两年半,怎么就不行?”
窗外,雪花又飘了起来。
我的心,跟着它慢慢飞翔,飞啊,飞啊。
车开到一半,孟姨接了电话。
是同族三伯家的女儿英子。
她也是秀秀想带走的姑娘之一。
英子骂她多管闲事,碍人财路。
我回头看了眼。
棚户区只剩下一片阴沉沉的轮廓。
孟姨挂断电话,声音淡淡:“有些人,哪怕住了高楼大厦,心里却永远走不出这个棚户区。”
“元宝,你不一样,你一定能走出去的。”
我喝着牛奶,每顿能吃两个菜。
孟姨给我买了全新的衣服。
她背着宋泊,递给我一个袋子,里面装着三套全新的内衣裤,还有日用夜用分开的卫生棉。
那一刻,我真想哭。
每一笔花销,我都仔细记着;每一次感动,我都深深刻在心里。
我一定要考上最顶尖的大学,只有这样,才能回报这份沉甸甸的关爱。
补充了营养后,脑袋也清醒了不少。
可我不是天才,经常遇到解不透的难题。
这个时候,孟姨会说:“你去问问宋泊吧。”
他?“他以前过目不忘,不过现在大概比不上你了。”
过目不忘?宋泊叼着苹果,瞄了一眼题目:“我会比不上她吗?”说完,他拿起笔开始解题。
孟姨微微一笑,换鞋出门去喝下午茶。
我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,从此以后,遇到不懂的问题我就去问宋泊。
他每次都板着脸给我讲解。
不知从哪天起,他上课也不睡觉了。
偶尔我也会碰到爸妈和哥哥。
我记住了孟姨的话,他们一套套地来,我就向他们要钱,百试不爽。
他们每次都冷嘲热讽:“我们金家祖祖辈辈没人读书,你也不是那块料,早死了这条心吧。”会难过,但也更有动力。
九百多个日日夜夜,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?我从没在十二点前睡过觉,也没在六点后起过床。
我攒了一箱子的速溶咖啡包装袋。
见过凌晨一点扫地的环卫工,看过清晨五点缓缓绽开的朝霞。
每当我想松懈、想放弃,都会想起金建佳那句话:“我就当没生过她。”
我要让他吃回这句话,让他哭着喊着求我,让他痛哭流涕地后悔。
我从班级第十,一步步爬到第一,年级第一,全县第一,再到全市前五。
越往上爬,所有人都投来钦佩的目光,只有我自己,觉得像在云端。
有次午休,我做了个噩梦,梦见自己嫁给了张屠夫,困苦一生。
醒来时满头大汗,喘着粗气,正好对上宋泊的眼神。
他说:“金元主,你永远不会回去那些地方的,你已经新生了。”
高考很快来了。
考前,孟姨接我回家。
半夜一点,我睡不着,发现她坐在客厅里,对着相框抽烟。
她问我:“元主,要是考不上清华北大,你会后悔当初跟我借二十万吗?”“当然不会!”她笑了,眼眶湿润:“我也不后悔。
哪怕别人都说他是杀人犯,我也信他。
我也不后悔嫁给他!”
她撩起眼皮看着我:“既然都不后悔,还有什么好害怕的?去睡吧,老天爷一定会照顾努力的人。”
那一夜,我睡得格外踏实。
进考场前,宋泊叫住我:“金元宝,这次我不会让着你,我也会好好考的。”
我朝他笑:“那就试试,看看谁更厉害。”
高考结束那天下午,孟姨开车带着我和宋泊一路往北玩,大概玩了半个月。
出成绩的那天,我们还在回县城的路上。
我紧张极了,分数是宋泊帮我查的。
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,我揉了好几次眼睛,确定那个685不是看错了后,“哇”地一下哭了出来。
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努力,多少汗水和泪水,这一刻都值了。
宋泊烦躁地抓头发:“考这么好,你哭什么呀?”
我抽着鼻子:“你,你查查你考得怎么样?”
他把手机扔给我:“你帮我查。”
687。
他考了687分。
我眼泪哗啦啦地又流了出来。
孟姨也红了眼眶:“走,咱们去好好吃一顿。”
我们去了步行街一家口碑不错的饭馆。
刚进门,就看到金建佳一家,还有好多熟人也在那儿吃饭。
金建佳喝得脸通红:“过个生日,看看你们还这么客气。”
哦,今天是他五十大寿。
有人说:“今天出高考成绩了,我家那个不争气,才考了五百六。”
旁边问:“你女儿考得怎么样?”
“她?肯定比不过你儿子。”
金元满也插话:“她班里才二十来名,运气好能上本科线。”
金建佳嗤笑:“就那点脑子,要能考上好大学,我名字倒着写!等她知道自己什么货色了,哭着回来求我们吧。”
“一个外人,能比得上亲爹妈吗?”
多少个日日夜夜,我都在幻想着这一刻。
想着自己考上了最好的大学,狠狠地打他们的脸。
没想到,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。
我大声喊:“孟姨,我们去那边。”
这句话一出,旁边那边的目光立刻全都集中过来了。
金建佳瞥了我一眼,说:“算你还有点良心,知道我今天做寿。”
“既然来了,总得坐下来吃口饭,都是好菜。”
桌上杯盘狼藉,根本没剩什么能下筷子的东西。
刘芳站起来想给我搬张椅子,金建佳拉住她:“她是没手没脚吗?”
我忍不住气笑:“不用了,我跟孟姨是来吃庆功饭的。”
“你们这剩饭剩菜,还是自己吃吧。”
金建佳气得脸都涨红了:“你这什么态度,我可是你爸!”
刘芳连忙劝:“元主,别动气,今天是你爸五十大寿呢。”
我抬头看着他们夫妇俩:“叔叔阿姨,是不是忘了?”
“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。”
客人们开始议论,说再怎么说,他们也是把我生养大的,不能这么无情。
我懒得和他们多废话,直接说:“你刚才说过,要是我考上好大学,你名字就倒着写。”
“现在,我告诉你,我考了685分。”
“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我笑着说,“去年清华省里的录取线是674,北大672。”
我的眼神里全是得意:“以后是不是得叫你佳建金了?”
金建佳的脸色不断变换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冷着脸挥了挥手:“你骗谁呢,就你,能考那么高分?”
他们不相信我。
在他们心里,我一直是那个唯唯诺诺、一事无成、穿着哥哥淘汰衣服的小女孩,甚至穿着哥哥淘汰下来的内裤。
这辈子都不会改变。
或许,棚户区的所有女孩,在那些男人们眼中,都一样。
就是贴补家用、生儿育女的工具。
宋泊气笑了:“连自己血脉都不盼着吗?”
旁边考了五百六分的罗锅叔犹豫道:“你叫什么来着?”
“元宝,金元宝?”
女孩子的名字,不用太费心记。
大家平时都只是叫丫头,金家的丫头,金家闺女。
他皱眉:“我儿子好像说过,全县第一的那个女孩,名字挺特别的,叫金元宝。”
“不会就是你吧!”
我点点头:“对,就是我!”
正准备当着大家查分数,二楼突然下来一个人。
“金元宝,我听声音就是你。
果然…”
是班主任老张。
他笑得满脸褶子:“你已经查过了吧,685分,太厉害了。”
“宋泊,你们果然在一起!”
“小子更棒,687分!以前每次都比元主差,这次居然发挥这么好!”
他激动地一左一右搂住我们:“你们俩,真是给我长脸了!”
压低声音,显然乐开了花:“我这升职加薪,少不了你们。”
“填志愿不能马虎,是清华还是北大,我们得好好商量。”
“我们高中这么多年都没出过清北生,这次奖金你们拿定了。”
金建佳的神色也活络起来。
他站起来,讨好地问:“老师,元主真的考了680多分?”
你看,在外人面前,他永远是谦卑老实。
仿佛这一辈子所有的恶意,都落在我头上了。
老张看了他一眼:“你是?”
金建佳露出一张笑脸:“我是她爸。”
我正想反驳,老张已经提高嗓门:“你就是那个收二十万彩礼把她嫁给屠夫的生父吧?”
一时间,大堂里安静得可怕。
张老师笑嘻嘻,声音又大:“这三年家长会,一直是孟姐来参加的。”
“我还以为她才是真正的元宝亲妈呢。”
“怎么,现在知道女儿要考清华北大了,想来认回去?”
所有客人都看过来,纷纷议论:
“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,居然要二十万嫁人?这爸妈脑子都长哪里去了。”
“我女儿要有这么聪明,我得当菩萨供着。”
“这就是重男轻女,家里多半还有儿子。”
金建佳的脸红得通透,连忙辩解:“哪里是不认她,我们心里一直惦记着她。”
我的心已经不痛了。
只觉得好笑:
“既然惦记我,这三年怎么连一次学校都没来?”
“为什么没给过一分钱学费生活费?为什么没买过一件衣服?”
“没打过一个电话,没问过我假期住哪里。”
“吃年夜饭时我不在,你们留过碗吗?”
我一遍遍质问,他们却根本不敢正面回应。
刘芳上前拉着我的手,轻声说:“过去是爸妈做得不对,别放在心上,以后咱们一家人,好好过日子。”
金建佳挺直了腰板,厉声道:“再怎么说,我们也是你爸妈。要不是我们生你养你,你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?”
真是够无耻的。
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们:“还记得这个协议吗?当初孟姨给了你们二十万,我们说好了,桥归桥路归路。”
“如今你们要认我,是想连本带利把这二十万还给她吗?”
这份协议,我一直贴身保管着,经常拿出来看看,激励自己。
大厅里议论声更吵了,金建佳脸色铁青,仿佛锅底似的,那是羞耻,是愤怒,更是满满的不甘。
金元的眼珠子转得飞快,突然上前,一把抢过纸,三两下就给撕了。
“元宝,当初都是因为我爸妈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,你要生气,撒我身上!”
“你跟我断绝关系,可爸妈毕竟把你养大了,就算你考上清华北大,也得孝顺人!”
这算盘珠子打得,叫我脸上全是泥。
我认回金建佳夫妇,到头来,他们趴在我身上吸血,还反哺给他这个好儿子。
简直太完美了!
我咧着嘴笑了笑:“没用的,你撕的是复印件。”
原件我一直锁在保险柜里。
刘芳苦口婆心:“元主,咱们才是一家人,你怎么朝外拐呢!”
“当初妈差点丢了半条命才把你生下来的。”
她说着,擦了擦眼眶。
我鼻子一酸,咽了下:“既然这么千辛万苦才生我,为什么不早点好好爱我?”
“妈当然爱你!”刘芳急忙解释。
我向前踏了一步,眼神锋利:“那现在就把那二十万还给孟姨,我依旧是你们的女儿。”
刘芳支支吾吾:“这钱早就花光了……”
我笑容一暗,退后一步靠在孟姨身边:“那就太遗憾了,等你们凑够二十万再说吧。”
张老师乐呵呵地插话:“校长他们都在二楼吃饭,元宝妈妈,你带两个孩子,咱们一起上去吃一口吧。”
刘芳扯了扯衣服,既意外又高兴:“好啊。”
张老师挠挠头:“哎,这位大姐,叫习惯了,说‘孟姐’才对。”
“来,孟姐,我们走吧。”
孟姨点点头,和宋泊一起走了几步。
我还站在原地,他们上了一级台阶,齐齐回头,异口同声地喊:
“元宝,愣着干嘛?走啊!”
我伸出双手,孟姨扣住我的手,宋泊抓着我的手腕。
楼梯窄,我们三个人肩并肩走不太方便。
可我就想挤在中间。
因为以前,我永远是那个落在后头的。
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同一个时空,而我始终落后几步。
即使拼命赶,也填不满那道鸿沟。
而现在,我终于成了被夹在中间的人了。
上完最后一级台阶,我居高临下看着金建佳他们。
人群还在争论,指指点点。
金建佳脸黑得发紫。
真好,我送给他一个他永生难忘的生日礼物,这次,他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了。
校长、教导主任都在场。
李主任逗我:“今天咱们能拔老张几根毛,让他请吃饭,主要还得谢你和宋泊,来,咱们一起喝一杯。”
“元宝,你是女孩子,喝点饮料就好。”
大家都知道,女孩子少喝酒。
可金建佳每次兴致一上来,都硬逼我跟他喝,还说,“女孩子练练酒量也有好处。”
我开心地喝了几杯啤酒,脸上泛起红晕。
酒兴正浓时,金建佳居然带着三堂伯守站在那儿,两人酒气熏天。
我还以为他想说点软话,毕竟今非昔比。
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命令:
“三伯的儿子中考没考好。”
“你去跟里面老师说说,让他给走个后门。”
我是县长还是县委书记?我去跟老师说句话,就能让人进一中?
三伯堆着笑脸说:“元宝,阿伟是你弟弟,咱们都是一家人,血都是一样的。
你这么聪明,阿伟也不差!”
“学校要是收了他,肯定是下一个清华北大的苗子,不亏。”
我倒是好奇了:“他差多少分?”
“三十多分。”
差三十多分?
他们俩脑子被酒喝坏了吧。
我干笑着说:“一中有赞助班,一万一分,你准备三十万,我保证他进得去。”
“其实,除非特殊情况,他们连十分都不到的都不接,怕太影响质量。”
三伯急了,“哪有那么多钱啊!”
我挑了挑眉,“让英子多接几个老板呗,她应该赚了不少吧?”
记得当初我离开棚户区时,英子还给孟姨打电话大骂一顿。
后来她还是偷偷跟着秀秀走了。
她比我大几岁,已经成年了,孟姨也管不住。
据说她赚了大钱,可没多久就被一个中年女人找上门狠狠揍了一顿,还因此流产了。
之前赚的钱,对方都打官司要回去了。
三伯脸色先红后白,半天说不出话。
大约一年多前,他还开着宝马跟英子在路上碰到我,得意洋洋地说:“读书有什么用,她一年能赚一辆宝马。”
三伯脸面挂不住,转过头对金建佳骂道:“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,怎么跟长辈说话的!”
金建佳涨得满脸通红,想在我面前装威风。
他喝多了,打麻将输了,或是在外面受气时,都是这样对我和刘芳的。
刘芳总是说:“他是你爸,忍忍吧。”
那时我还小,没觉醒,力量也不够。
但现在不一样了。
我目光锐利,盯着金建佳,一字一句地说:“金建佳,你今天再敢骂我一句试试?”
我全身绷紧,做好了拼命的准备。
他却眼神闪烁,说:“今天你考得这么好,老子不跟你计较。再有下次,我打烂你的!”你瞧,他其实挺怂的。
回到包厢,张老师举杯说:“元宝,你以后得好好孝顺孟姨,要不是她,可没有你今天的成绩。可不能……”
话没说完,孟姨打断了他:“我帮元宝,是因为我以前也跟她一样。要不是元宝,我儿子也不会成器,说实话,是我要谢谢她。”
“别提什么孝顺不孝顺的。”
她看向我,眼里满是柔情,“元宝马上成年了,我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断。”
“嗯!”我心里千言万语,却说不出口。
我举起酒杯,一口喝尽。
散场的时候,孟姨让宋泊陪我走着回去,帮我散散酒气。
盛夏的傍晚,暑气正盛,夕阳的余温还没散去,余晖洒在路边的小河里,金光闪闪。
我侧过头,笑着对宋泊说:“我是不是做梦了?我真的考了685分吗?”
他拍了拍我头:“疼吧?不是梦!”
我凑过去:“没那么疼,你再使点劲。”
“我真的,好害怕……”他低声说,害怕这只是场美梦,醒来一切都是空。
他手放在我头顶,我闭上眼,准备好迎接疼痛。
他却收回手:“算了,你这细皮嫩肉的,弹几下就红了,一会儿被孟姐看到,她又要说我。”
他笑了笑,“你摸摸自己胸口,心还跳吗?”
“跳!”我说,而且跳得特别快。
“是真的,685分是真的,你再也不用回那个地方了,一切都是真的,金元宝,你终于不用再做噩梦了。”
夕阳映着他的眼睛,他的眼睛那么亮,我眼眶湿润,哽咽着说:“宋泊,谢谢你!”
如果不是大年三十那天,是你拉住了我,我的人生大概就此走向泥沼了吧。
他眉眼弯起:“金元宝,我也得谢谢你。”
“是你让我承认,除了杀人犯外,我爸还是我爸。他……至少是个好父亲。”
他说着笑了笑:“你情况那么糟,却从未放弃改变,而我,那时候,只因为别人议论就自暴自弃。”
“是你警醒了我。”
我笑开了:“所以,我也帮了你不少,是吧?”
他傲娇地抬了抬下巴:“一点点吧。”
我踩着夕阳的树影往前走:“宋泊,你打算报什么学校?”
“以前想报军校,跟我爸一样保家卫国。”
我脚步一顿,回头看他,只见夕阳的光辉从他的眼里一点点褪去。
他耸耸肩:“现在不想了,去哪儿都无所谓。”
我双手慢慢握紧,缓缓开口:“那,不如我们报个学校吧。”
“行啊!”
我笑了笑,目光投向天空:“晚霞真美。”
“红彤彤的,像猴子屁股。”
“闭嘴,就是很美!”
宋泊冷笑一声:“还比不上你好看呢。”
嗯?
这夸人的方式,真是独特。
当天晚上,孟姨召集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,专门商量填志愿的事。
最后,我们一致决定报北大。
老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,还帮我们列了几个专业供参考。
等待录取结果的日子里,金家人开始接连来孟姨所在的小区找我。
大概是有人给他们点了主意,他们不再吼吼咧咧,反而变得温情了。
有一次,刘芳还提了壶鸡汤来。
她和金建佳在小区门口拦住我,说:“元宝,这是我昨天多下的那只鸡,两个鸡腿都留给你呢。”
“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鸡腿吗?”
她打开盖子,两个肥嘟嘟的鸡腿静静地泡在浓油腻腻的鸡汤里,怎么看都没食欲。
我笑了笑:“以前是吃不到,现在我不缺了。”
一只鸡两个鸡腿,一个给金建佳,一个给金元满。
如果金元满不吃,我还能分个鸡翅。
但孟姨炖汤时,那个鸡腿一定有我的份。
有时宋泊还会把俩鸡腿全夹给我。
刘芳有点尴尬:“咱家不是穷吗,没啥好吃的,得优先留给你爸和你哥,他们是男人,要出力气。”
“你是妈身上的肉,妈怎么忍心不疼你?”
我盖上保温桶盖,冷冷回说:“既然这么快能找到这儿,那过去两年半怎么没来找过我?”
“真舍不得我,先把那二十万凑齐再说吧!”
金建佳抽着烟,沉声说道:“不过就是个鸡腿,有必要这么计较吗?”
“你要是喜欢,以后家里所有鸡腿都给你一个人吃成不?”
他们根本不懂——我缺的根本不是鸡腿。
我脸色冷漠:“拿不出二十万,你们就回去吧。”
金建佳怒了:“你是我女儿,我今天非得把你带走不可,谁敢拦我!”
他伸手去拉我。
我手腕一转,借力一甩。
他踉跄了几步,差点摔了个跟头。
三年了,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被拉扯的小姑娘。
孟姨见缝插针教我防身术。
金建佳老了,胖了,也没以前那个本事了。
我冷冷盯着他:“我刚才没用全力,再来试试?”
我们的争执引来了几个高大威猛的保安。
“你们是谁?是这个小区的吗?不是业主没资格进!”
“滚出去!”
“我们是来带我女儿走的。”
“你女儿?”
保安警惕地看着他们:“你们不是拐卖的吧?这是宋家的闺女,我认识她妈和她哥。”
一群保安拿着电棍驱赶:“赶紧走,敢来我们小区拐卖姑娘,找死是不是?”
无论他们怎么说,就是没人相信这些人是我爸妈。
金建佳被推得几乎要摔倒,一句话也不敢说。
半个月后,录取结果出来了。
我和宋泊都被北大录取了!
学校早有准备,第一时间挂起横幅,还请了小卡车,绕着小县城走了一圈,顶着大喇叭连宣传。
这小地方人才流失严重,好老师好学生都被市里的学校抢走,一中好几年都没北大清华的。
这次不仅有了,而且还是“双黄蛋”。
整个小区都沸腾了,大家都知道孟姨的事迹。
有不知情的人感叹:“你这龙凤胎真争气啊。”
宋泊翻了个白眼:“谁是龙凤胎啊。”
孟姨乐呵呵地说:“元宝是我儿媳妇。”
宋泊霎时脸红:“孟芷,你胡说八道些什么!”
金家人纠缠不休,孟姨都烦了,直接去起诉他们,要他们还那二十万。
这天,初中班主任打电话来,希望我能回学校一趟,给学弟学妹们录个视频,鼓励鼓励他们。
时隔两年多,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棚户区。
以前天天在那待着,倒也没什么感觉。
可这回回来,一切似乎变得更破旧了。
夏天的阳光正盛,晃在灰蒙蒙的屋顶上,所有的光都像被吸走似的,没有一丝生气。
我初中就是在菜市场旁边读的,路上大车经常经过,修了一次又坏,坏了又修,从没见过路面平整过。
穿着旧衣服和脏凉鞋的孩子们在烈日下疯跑,一个不小心就踩进了满是脏水的泥坑。
泥水四溅,弄湿了衣服,他们却咯咯地笑着。
我看了好半天,班主任出来问:“怎么,是认识吗?”
我摇摇头,心里却明白——这情景,就像我和同学们的童年。
代代相传,好像永远在重复那个轮回。
我多希望他们能像我一样,走出这片阴霾。
宋泊站在我身边,嘴里嘟囔:“真是女大十八变,谁能想到你以前也是个小泥人呢?”
录视频时,我格外用心,眼眶忍不住几次红了。
还记得那时候,爸嫌我晚上看书开灯吵他睡觉,干脆让我拿着书去路灯下看。
冬天冷得瑟瑟发抖,夏天被蚊子咬得满身包。
可是还好,上天眷顾,我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。
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请我吃饭,刚从学校出来,居然碰见金建佳和金元满守在那里。
金建佳笑嘻嘻地说:“赵主任,我们元宝考得这么好,学校应该发奖金吧?”
他还搓着手:“学校这么客气,那奖金得有吧。”
他说着脸上褶子堆满笑容,“不过这钱我先替她收着,元宝还小。”赵主任愣了愣,迟疑地看着我。
我冷冷开口:“还没收到法院传票吗?”宋泊在旁边简单说了当年的事。
赵主任无奈地冷着脸:“哪儿有什么奖金,学校根本没这项开支。”
金建佳急了:“可是我听说……”
赵主任更冷:“听说?谁告诉你的?让那人来跟我对质,消息乱传算什么?学校没发,你去找谁要去。”
金元满上前:“赵主任,我们是元宝家人,这钱我也只是暂时帮她保管,她毕竟还个小女孩……”
我盯着他们父子,说:“学校没给奖金,就算有,你们一分也别想拿走!”
“别做梦了。”
我原以为他们会放弃,没想到第二天,班主任老张打电话给我:“元宝,你快来学校,你生父生母还有哥哥在闹事呢!”真是烦透了!
我赶紧赶过去,只见金建佳正拉着一帮棚户区的人堵在校门口:“我女儿考上北大的奖金呢,是不是都被你们这些领导吞了?”“那是我女儿辛苦挣来的钱,快拿出来,不然我要去告发你们!”我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。
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?
刘芳也混在人群里。
看到我,她眼睛亮晶晶地扑过来,亲热地说:“元宝,我打听过了,这次学校奖励听说有三十万呢。”
她又说:“元宝,你真厉害,是妈妈的骄傲啊。”
“你还小,这钱我跟你爸先帮你保管着。”
旁边有认识的阿姨笑嘻嘻地说:“元宝有出息,你爸妈早就看好了一套房,这三十万够付七成首付了。”
竟然连房子都挑好了!刘芳抬眼瞟了我一眼,接着说:“那个楼盘去年才开盘,房子挺不错的。”
她说着擦了擦眼角,“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住上楼房。”
金元满也高兴地说:“元宝,到时候给你留个次卧房,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家,都有你的专属空间。”
原来,他知道我一直想要个自己的房间。
那会儿他南下去打工,我忍不住问他:“哥,你既然去打工了,以后我还能住你那房间吗?”
毕竟我一个女孩子,睡在客厅实在不方便。
他却说:“我还会回来的。”
心里瞬间有些酸涩。
我又问:“金元满,你那阵子为什么要帮他们把我推给秀秀姐?”
“你知道吗,我心里曾发过誓,一定会报答你的。”
“可我当时那样求你,求你救救我,你却只顾着自己。”
金元满满脸懊悔地说:“都是哥的错。
那时候也是为了孩子,不得已啊。”
“元宝,哥以后绝不会那样了。
从今往后,你在我心里,比孩子都重要。”
“我还记得,你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屁股后面,元宝,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……”
我打断他:“可你小时候还挺讨厌我,总是把我赶走。”
“金元满,说兄妹情,现在已经晚了。”
金元满脸红得发烫:“那房子是真的好,元宝,你肯定会喜欢咱们新家的。”
“那是你们的家,不是我的。”
我从出生开始,在他们眼里,就一直是金家的过客。
注定早晚要被泼出去的水,根本不值得他们费心,也不值得花钱。
夏日炎炎,老张和学校领导应付着一群无赖,满头大汗。
金建佳看我软弱不吃,脖子硬梆梆道:“我们是你爸妈,这谁都抹杀不了,替你管钱,是天经地义。”
老张拉我过去:“学校要奖励你二十万,社会面还有十五万的奖励。”
“可他那样搞,这钱……”
我从包里掏出身份证,甩到金建佳面前:“你自己好好看看。”
“今天我满十八岁了。”
“今天还是我生日!”
金建佳脸色一瞬间有点不自然,随即说:“那拿了钱,咱们出去好好吃一顿,你想吃啥就吃啥。”
我冷冷地盯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是说,我成年了。”
“每一分钱,我都能自由支配!”
“这是我的奖金,学校可以直接打到我账户上,和你们一分钱关系都没有!”
“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。”
“你们想买房买车,自己想办法赚钱去。”
宋泊双手插兜,笑着看我,又对老张说:“对,她成年了,钱都打她银行卡。”
“还有我的那份,也一起打她卡里。”
“金家的人要钱,就去法院告吧。”
以前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,背后说我是白眼狼,胳膊往外拐似的。
还说金建佳夫妇好歹把我养大,我应该回报。
一句话,要不是他们把我生下来,我哪儿会有今天。
想用道德绑架我?梦想泡影!
只要我不认这个道德,他们就奈何不了我。
老张擦着汗,大喊:“奖金一会儿我们都会转给金元宝,合理合法。你们要是再闹,学校马上报警。”
“这钱归根结底是他们一家子的事,跟你们没半毛钱关系,别瞎凑热闹,别把自己搭进去了。”
一阵气氛变得紧张,许多人找借口散去,闹事的人也很快散了。
金建佳的手机响了,隐约听见“传票”“二十万”几个字眼。
他眼珠红红地瞪着我:“小贱人,你竟然去法院告我?”
指着我鼻子吼:“你是个小贱种,我早该把你扔河里淹死。”
可惜,已经晚了。
学校怕事情拖下去麻烦重重,当天就把奖金按时发给我,还大肆宣传了一番。
估计就是想告诉那些人,钱已经发给我了,别再找学校麻烦。
走出学校时,燕子姐竟然站在门口等着我。
短短两年多,她像变了个人。
初见时她还挺俏皮,满脸少女的娇俏,
如今头发乱乱扎着,宽大的外套沾着奶渍,手里抱着一个,怀里还抱着一个,肚子微微隆起。
她推了推大女儿,差不多两岁:“这是招娣,快,叫姑姑。”
小女孩缩着身子,声音很轻地叫了句:“姑姑。”
怀里的那个,估计还没断奶。
穿着粉红色的旧衣服,脖子上全是痱子。
我盯着她的肚子问:“生了这么多孩子?”
她换了只手,怀里的孩子也换了手,苦着脸说:“得生个儿子才行,爸妈和你哥,都催我早点生。”
我看着她眼角的黄褐斑,没说话。
她脸色尴尬地道:“元宝,你别怪我。那时候我需要钱给弟弟娶媳妇,没办法才那样的。”
我反驳说:“咱们女人不都差不多吗?”
她坚定地说:“我不会那样。
以后要是生了女孩,我一定会更爱她,让她知道,女孩和男孩一样,想做什么都行,想去哪都可以。”
“女孩也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。”
我叮嘱她:“那你别因为几个孩子的份额,跟爸妈和你哥生气了。”
燕子舔了舔嘴唇,随口问:“老二叫什么?”
“爱娣。”
我笑了,摸了摸无忧无虑的孩子,冷静地说:“钱我一分都不会给,但如果她们将来想读书,我可以包她们的学费和生活费。”
燕子想说爸妈和你哥什么的,我打断她:“燕子姐,正因为我们被当成工具,才不能让她们也这样。”
“好好爱她们,因为你是她们的妈妈,是她们最坚强的依靠。”
离开时,燕子还呆呆地站在原地,像是在思考些什么。
晚上,孟姨带我出去吃饭,还特意订了个大蛋糕。
“元宝,生日快乐。”
我吹灭了摇曳的烛光,默默许愿。
希望孟姨和宋泊一生一世都能平安快乐。
回到家,我拿出一个本子。
“孟姨,这是这几年你为我花的钱,我一笔笔都记着。”
“没想到我真的考上了北大,拿了那么多奖金,现在想还给你。”
孟姨盯着我看了好久,问:“还了,是不是心里会舒服点?”
“是!”
她沉默了几秒,摸摸我的头:“好,让我看看你记了些什么?”
“袜子,内裤,卫生巾?”
“养乐多,蒙牛,棉花糖?”
孟姨念着念着笑了,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。
合上本子,她深深看着我:“你要还,就还我那二十万就行。”
“其他的,都是因为我喜欢你,愿意为你花的钱。你一笔一笔算,我会难过的。”
我握着那个旧旧的本子,点点头,轻声说:“孟姨,其实……其实我早就……”
早就把你当成了妈妈,但我说不出口。
孟姨瞥了我一眼,突然伸手抱住我,拍拍我的背:“傻孩子,我也早就把你当自己女儿了。”
我再也忍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:“妈……”
“哎。”
“妈……”
“在呢!”
宋泊手插着裤兜,站在窗边,嘟囔着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。”
我含着泪,朝他招手:“哥哥……”
他神色一僵:“谁是你哥?”
“哥……”
他挪了挪脚步,张开双臂抱住我们,无奈地说:“女人就是麻烦。”
那一晚,月光正好。
我全身热得冒汗,却怎么也不想放开他。
可能是收到了传票,金家的人终于消停了。
孟姨开始收拾东西,变卖房子。
“你要离开这里了?”
她擦了擦相框上早已没有灰尘的合照:“是的,当年我们工作危险,就约好了。”
“如果一方先走,另一方最多陪伴五年,然后就得开始新生活。”
这五年,很快就要到了。
我说:“那孟姨,接下来你准备去哪?要不,跟我们一起去北京吧!”
她站在窗边,歪着头笑了笑:“为什么非得跟着你们呢?”
闭上眼,她深吸一口气:“我是我,你是你,宋泊是宋泊。
元宝,你们都成年了,我也该开始我的新生活了。”
她走过来抱着我:“但不管我们散落哪里,心始终是在一起的。”
“元宝,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。”最后大家商量着,决定提前十天去北京。
趁机四处逛逛,也熟悉熟悉新的环境。
临行那天早晨,刘芳哭哭啼啼地给我打电话,求我帮帮金建佳。
自从发出传票后,他们家就没什么动静了,我还以为他们放弃了呢。
没想到,虽然他和我关系紧张,金建佳却在棚户区到处吹牛,说我拿了奖金,说我是他的种子,迟早会来认回他们的。
结果被有心人盯上,拉着他一起打大麻将。
大概是被人做局,一晚上输掉十几万。
追债的人找上门,扬言不还钱就要剁了他的一只手。
这一家人吓得屁滚尿流,第一时间就想到我,求我来帮帮他。
那天夏日的早晨,风还是火辣辣地吹着。
金建佳一口一个“好女儿”,拼命求我:“钱我早就还给孟姨了。”
“那你去找她多要点,她把你当未来媳妇看,你那个男朋友也拿了奖金,总不能见死不救吧。”
“元宝,我们是你娘家人,以后你结了婚,还是需要娘家人撑腰的。”
“元宝,以前都是爸的错,爸跟你道歉了,爸爸求求你,求你救救我……”
炙热的风吹在脸上,却带着凉意。
我等来的,是他的道歉与哀求,可,好像这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
“报警吧,你这是被做局了,报警才是最好的办法。”
“元宝,元宝,你真的不管爸爸了吗?”
迎着朝阳,我眯起眼睛说道:“金建佳,我要离开这里了。”或许,再也回不来了。
“再见!”我说完挂断电话,关掉手机。
再见了,金家人。
再见了,那个棚户区!
番外
孟姨帮我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,刚准备关上车门,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呼:“阿芷。”我身体一震,手猛地捏紧车盖。
回头一看,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逆光中。
多年未见,我依旧认出他——宋叔叔。
他的眼眶红了,快步走上前,伸手想揽着孟姨的肩膀。
孟姨却侧身躲开,眼眶已经湿润,脊背挺得笔直,声音颤抖:“你没死?”
“对不起,这些年我一直在卧底,任务需要,所以……”我这才注意到他耳后的那道深深的疤痕。
孟姨拳头攥得死紧,缓缓问:“那……你还走吗?”
宋叔叔含泪摇摇头:“不走了。”
“我前半生献给了祖国,后半生……就给你!”孟姨泪水滚落,一下扑进男人怀里。
这些年,宋叔叔为了卧底任务背负了无数骂名。
如今终于活着回来,为了家人的安全,依然不能公开身份,他心里满是愧疚。
“对不起,连累了你们。”
得知宋泊考上北大后,宋叔叔说:“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当兵吗?”
灿烂的阳光洒进宋泊眼里,他淡淡地说:“不想了,做普通人也挺好。”
宋叔叔沉默片刻,点点头:“嗯,你的人生由你决定。”
孟姨开车问他:“那你想去哪?”
宋叔叔侧头看着她,眼底全是深情:“你去哪里,我就去哪里。”
“我的人生,你来决定!”孟姨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。
原来,她也能笑得那么像个小女孩。
我缓缓摇下车窗,手指伸向外面。
烈烈的风吹过,这一刻,我仿佛长出了无形的翅膀。
天空那么蓝啊!从今以后,我要做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,飞向任何想去的地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