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娘，都跟您说了八百遍了，钱没到账！您在这儿堵着也没用啊，后面还有人排队呢！”
“姑娘，我……我就再等等，兴许……兴许待会儿就到了呢。”
“等什么等啊？穷疯了是不是？为了一千多块钱，在这儿耗一天，值当的吗？”
五十八岁的王桂芝，就想在儿子带未来儿媳妇回家前，把自己那点退休金取出来，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。
她怎么也想不到，就这么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，竟让她在信用社里受尽了白眼和羞辱。
当那个年轻的柜员把她的身份证扔在地上，当她跪在地上颤抖着去捡，当周围传来刺耳的哄笑声时，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。
可就在这时，信用社的行长却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，看到跪在地上的她，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，声音都发着抖：“您……您怎么来了？”
01
“喂，妈，是我，赵磊。”
“哎，儿子，妈听着呢！”
电话一接通，王桂芝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。她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，生怕漏听了儿子说的每一个字。
“妈，跟您说个事儿。这个周六，我……我带我女朋友，还有她妈，一块儿回家看看您。”电话那头的儿子赵磊，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，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喜悦。
“啥？！”王桂芝激动得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，“你说……你说你要带女朋友回家？还……还有她妈？哎哟，我的儿啊，这可是大好事啊！妈盼星星盼月亮，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！”
王桂芝今年五十八，老伴走得早，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赵磊长大。好在儿子争气，考上了省城的大学，毕业后当了工程师，工作体面，人也孝顺。儿子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。现在，儿子要带对象回家了，这比过年还让她高兴。
“妈，您别太激动。”赵磊在电话里笑着说，“就是回去吃顿便饭，让她们认认家门。您可别太操劳，随便做点家常菜就行。”
“那哪能随便呢！”王桂芝立马反驳道，“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对象回家，还是未来亲家母，必须得隆重！你放心，妈心里有数，保证给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。你们就擎好吧！”
挂了电话，王桂芝高兴得在屋里来回踱步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：“哎哟，我这就要当婆婆了，就要有儿媳妇了……”
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，今天三号，后天就是五号了。五号，是她发退休金的日子。她一个月的退休金，不多，一千二百块。再加上老伴留下的一点抚恤金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但为了儿子的这顿饭，她早就盘算好了。
“五号那天，我起了个大早，去镇上的信用社把钱取出来。然后就去镇上最大的超市，买最新鲜的排骨，买条大活鱼，再买只老母鸡炖汤。对了，还得买点好水果，城里姑娘肯定喜欢……”
王桂-芝一边盘算着，一边翻箱倒柜，找出了一件枣红色的棉袄。这件棉袄是她去年过年时，儿子给她买的，料子好，颜色也喜庆，她平时都舍不得穿，就等着家里有大喜事的时候才拿出来。
她把棉袄仔仔细细地熨了一遍，挂在墙上，看着那片鲜亮的红色，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六那天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其乐融融的景象。她的心里，比吃了蜜还甜。
02
五号这天，天刚蒙蒙亮，王桂芝就起来了。她仔仔细细地梳了头，换上了那件宝贝的枣红色棉袄，对着镜子照了又照，这才揣上存折和身份证，锁好门，精神抖擞地往镇上走去。
到了镇上的信用社，才八点多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。大部分都是和她一样，上了年纪，赶在今天来取退休金或者养老金的老人。
“李大姐，你也来取钱啊？”
“是啊，王妹子，你今儿个穿得可真精神！”
排队的街坊邻里互相打着招呼，抱怨着今天怎么人这么多。
好不容易等到开了门，大家伙儿一窝蜂地涌了进去。可让人憋气的是，大厅里明明有三个窗口，却只开了一个普通窗口。VIP窗口倒是开着，可里面空荡荡的，一个办业务的都没有。
几十号人，就这么眼巴巴地挤在一个窗口前。
负责窗口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，化着浓妆，长得倒是挺漂亮，就是脸上结着一层冰霜，看谁都像欠了她钱似的。办业务的时候，那态度叫一个不耐烦，不是嫌这个老人耳朵背，就是嫌那个老人签字慢。
“下一个！”
终于，轮到了王桂芝。她赶紧满脸堆笑地凑上前去，恭恭敬敬地把存折和身份证从窗口递了进去。
“你好，姑娘，我想把这个月的退休金取出来。”
那柜员姑娘头都没抬，一把将存折和身份证抓了过去，在键盘上没好气地敲了几下。
“没到账。”她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，然后就把存折和身份证从窗口里推了出来。
“啊？”王桂芝愣住了，“没到账？不能啊，每个月五号都准时发的呀。姑娘，你是不是……看错了？要不你再帮我查查？”
“查什么查？我说没到账就没到账！”那柜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，“系统里没显示，我能给你变出来钱啊？下一个！”
说着，她就按了叫号器的按钮，根本不给王桂芝再说话的机会。
王桂芝被噎得满脸通红，后面的大爷已经挤了上来，她只能拿着存折，不知所措地退到了一边。
“怎么会没到账呢？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啊。”她心里又急又慌。要是取不出钱，周六拿什么给孩子们做好吃的？这可怎么办啊？
03
就在王桂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，夹着个皮包，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信用社。他径直绕过排得像长龙一样的队伍，走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VIP窗口。
“小丽啊，我来取点钱。”男人把一张金光闪闪的卡拍在了柜台上。
刚才还对王桂芝横眉冷对的那个柜员姑娘，一看到这个男人，脸上的冰霜瞬间就融化了，笑得比花儿还灿烂。
“哎哟，是刘老板啊！您来啦！”她赶紧站起身，隔着玻璃热情地打招呼，“您要办什么业务？快请坐，我给您倒杯水。”
“不用那么麻烦。”刘老板摆了摆手，派头十足地说，“给我取三十万现金，我着急用。”
“好嘞！三十万是吧？您稍等，我马上给您办！”
那个叫小丽的柜员，立马变得手脚麻利，服务周到。又是点钞，又是递单子，全程都是笑脸相迎，声音甜得能腻死人。
这一幕，让排队的几十个老人看得是火冒三丈。
“嘿，你看看人家这态度！真是看人下菜碟啊！”
“可不是嘛！我们排了快一个钟头了，她爱答不理的。人家一来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！”
“咱们这加起来，还不够人家一个零头呢！人家能把咱们放在眼里？”
“太过分了！三个窗口就开一个，这不是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吗？”
大家的怨言越来越大，队伍里一阵骚动。
王桂芝听着大家的议论，心里更是五味杂陈。她不是嫉妒那个刘老板，她只是觉得心里憋屈。同样是来办业务的，怎么待遇就差了这么多呢？就因为自己穿得朴素，取的是一千多块的退休金，就活该被人家冷眼相待吗？
她看着那个柜员小丽，点头哈腰地把一沓沓崭新的人民币递给刘老板，心里那点仅存的希望，也一点点地冷了下去。
送走了刘老板，小丽又坐回了普通窗口，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，重新换上了那副不耐烦的表情。
“吵什么吵？排好队！一个个来！”她对着外面吼了一嗓子，队伍里的抱怨声这才小了下去。
王桂芝看着她那副嘴脸，心里又气又急，但她还是不敢走。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，决定再等等看。
04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信用社大厅里的挂钟，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。
将近三个小时了，王桂芝就那么一直站着。她的腿站得又酸又麻，肚子也饿得咕咕叫，但她不敢离开。她怕自己一走，钱就到账了，今天就白等了。
队伍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，大厅里的人也渐渐少了。
王桂芝看准一个空当，又鼓起勇气，走到了窗口前。
“姑娘，实在不好意思，又打扰你了。”她陪着笑脸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，“你能不能……再帮我查一下？这都快中午了，兴许已经到账了呢？”
柜员小丽正在低头玩手机，听到声音，不耐烦地抬起头，看到又是王桂芝，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。
“怎么又是你啊？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？”她的声音尖锐又刻薄，“都跟你说了没到账！没到账！你是耳朵不好使，还是脑子有问题啊？”
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王桂芝被她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，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有点着急用钱。姑娘，你就再帮我看看，行吗？求求你了。”
“求我也没用！”小丽把手机往桌上一拍，站了起来，指着王桂芝的鼻子骂道，“你以为你是谁啊？你着急用钱，全天下的人都得为你让路？系统是死的，它不会因为你着急就提前给你发钱！懂不懂？”
“我懂，我懂。”王桂芝连连点头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，“可我儿子……我儿子周末要带对象回家，我就指着这点钱，给孩子们买点菜……”
“哟，你儿子要带对象回家啊？”小丽听到这话，非但没有一丝同情，反而抱着胳膊，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，“那你更不应该来找我啊。你应该去找你儿子啊！让他给你打钱啊！怎么着？儿子在外面混得不好，连给老娘买菜的钱都拿不出来？还得让你这当妈的，为了一千多块钱，在这儿死皮赖脸地耗着？”
这番话，像一把把尖刀，狠狠地扎进了王桂芝的心里。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穷，说她笨，但她绝对不能忍受别人说她的儿子！
“你……你胡说！”王桂芝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小丽，嘴唇哆嗦着，“我儿子有出息！他在省城当工程师！他每个月都给我寄钱，是我……是我自己不要，让他攒着娶媳-妇！”
“是吗？”小丽撇了撇嘴，一脸的不屑，“工程师？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啊？还不是穷打工的。要真有本事，还能让你在这儿为一千多块钱跟我磨叽半天？”
王桂芝气得眼前发黑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她这辈子，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。
05
“说不出话来了吧？被我说中了吧？”柜员小丽看王桂芝被气得说不出话，更加得意了，她拿起王桂芝放在柜台上的身份证，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，像是在捏什么脏东西。
“我看你就是穷疯了！为了这么点钱，脸都不要了！”她越说越过分，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鄙夷和厌恶，“一大把年纪了，穿得破破烂烂的，浑身上下一股穷酸味！赶紧走！别在这儿碍眼，影响我们信用社的形象！”
说完，她手一扬，竟然把王桂芝的身份证，像扔垃圾一样，从窗口里扔了出来！
身份证轻飘飘地，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，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王桂芝的眼睛瞬间就红了，眼泪再也忍不住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。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，气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她这辈子，活得清清白白，虽然穷，但从没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！
大厅里剩下几个还没走的人，看到这一幕，都对着这边指指点点，还有人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。
“你看那老太太，真可怜。”
“可怜啥呀，我看那柜员说得也没错，就是穷横。”
“为了千把块钱，至于吗？”
这些议论声，像一根根针，扎在王桂芝的身上。她觉得无地自容，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她颤抖着，弯下腰，想去把自己的身份证捡起来。那张小小的卡片，此刻仿佛有千斤重。
或许是气急攻心，或许是站得太久，她眼前一黑，腿一软，“扑通”一声，竟然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！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看到王桂芝跪倒在地，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。那个柜员小丽，更是抱着胳膊，靠在椅子上，笑得花枝乱颤，脸上满是幸灾乐祸。
王桂芝跪在地上，眼泪模糊了双眼。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，在这一刻，被彻底地踩在了脚下，摔得粉碎。
就在这时，信用社主任办公室的门“砰”的一声被撞开了。一个穿着西装，五十岁左右的男人，满脸怒气地冲了出来。
“吵什么吵！把这里当菜市场了！”他一边走，一边大声呵斥道。
他正是这家信用社的主任，姓李。他刚刚在办公室接了个十万火急的电话，正心烦意乱，听到大厅里这么吵闹，更是火冒三丈。
然而，当他冲到大厅，看清楚眼前的一幕时，他脸上的怒气，瞬间就凝固了。
他看到王桂芝，那个让他尊敬又畏惧的女人，竟然满脸是泪地跪在冰冷的地上，正颤抖着伸出手，去捡那张被扔在地上的身份证。
李主任的脸色，在短短几秒钟内，由红变青，由青变白，最后变得惨白如纸，没有一丝血色。他的额头上，瞬间就冒出了一层冷汗。
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，完全不顾自己行长的身份，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和不敢相信，甚至都变了调：
“您……您怎么来了？！”
06
李主任这一嗓子，把所有人都喊懵了。
尤其是柜台里那个叫小丽的柜员，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。一个农村来的穷老太婆，怎么就把主任吓成这个样子？
“主……主任，您认识她？”小丽结结巴巴地问。
李主任根本没理她，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桂芝面前，弯下腰，双手搀扶着王桂芝的胳膊，急切地说：“王阿姨！您快起来！快起来！地上凉，您这是干什么呀！折煞我了！”
他的姿态放得极低，甚至带着一丝卑微和愧疚，那样子，不像是在扶一个普通的老人，倒像是在扶自己的亲娘。
王桂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糊涂了，她抬起泪眼，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男人，一时间竟没认出来。
“您……您是？”
“我是小李啊！李建国！您不记得我了？”李主任急得都快哭了，“赵大哥……赵大哥的战友啊！”
“李建国？”王桂芝浑身一震，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。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，一张年轻黝黑的脸，渐渐和眼前这张中年发福的脸重合在了一起。她想起来了，是老伴生前常提起的那个小老弟，当年在部队里，老伴没少照顾他。
“是……是小李？”王桂芝的声音还在发抖。
“哎！是我！王阿姨，真的是我！”李建国见她认出了自己，激动得眼圈都红了。他用力将王桂芝扶了起来，又亲自弯腰，像捧着宝贝一样，双手将地上的身份证捡了起来，用自己的西装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，然后恭恭敬敬地递还给王桂芝。
“王阿姨，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！是我管理不严，让您在我们这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！”李建国扶着王桂芝，转过身，那张原本和善的脸，瞬间变得铁青，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了柜台里早已吓傻的小丽。
“你！叫什么名字！”他指着小丽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。
“我……我叫李丽……”小丽吓得脸色惨白，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。
“李丽是吧？”李建国冷笑一声，“你现在，立刻，马上，给我收拾东西滚蛋！我们信用社，请不起你这尊大佛！”
“主任！我……我错了！我真的错了！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！”李丽“哇”的一声就哭了，她怎么也想不到，自己随随便便欺负的一个老太太，竟然是主任的故人！
“机会？”李建国怒极反笑，“我给你机会，谁给王阿姨尊严？谁给我们信用社的脸面？我们是服务行业，不是衙门！你这种狗眼看人低、毫无职业道德的人，不配待在这里！马上滚！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李丽一眼，转而对着大厅里所有目瞪口呆的储户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各位乡亲父老，对不住大家了！是我管理无方，出了这样的害群之马，影响了大家的心情，也败坏了我们信用社的名声！我李建国在这里向大家保证，从今天起，我们一定严肃整顿，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！所有窗口，全部开放！保证为大家提供最优质的服务！”
这一番话，掷地有声。大厅里爆发出了一阵掌声。
李建国亲自扶着还有些发懵的王桂芝，走到了VIP窗口，柔声说：“王阿姨，您坐，我亲自给您办。”
他接过王桂芝的存折，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操作起来。
“王阿姨，您的退休金，早上八点零五分就已经到账了。一分不少，一千二百块。您看，是现在取出来吗？”
王桂芝看着电脑屏幕上清晰的数字，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。这一次，是委屈，也是感动。
钱，原来一直都在。只是人心，坏了。
07
李建国亲自将一千二百块钱，用一个崭新的信封袋装好，双手递给了王桂芝。
“王阿姨，钱您拿好。今天这事，都怪我。我回头一定给您一个交代。”
王桂芝接过钱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她摆了摆手，沙哑着说：“算了，小李……建国，既然钱取出来了，那我就先回去了。家里还有事。”
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。
“回去？那怎么行！”李建国一听就急了，“您受了这么大的惊吓，我必须得亲自送您回去！不然我这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！”
说着，他不等王桂芝拒绝，就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，披在了王桂芝的身上，然后半扶半搀地带着她走出了信用社。
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。李建国亲自拉开车门，小心翼翼地把王桂芝扶了进去，自己则坐上了驾驶座。
车子缓缓启动，朝着王桂芝家的方向驶去。
车厢里很安静，王桂芝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。她有很多疑问，但又不知从何问起。
还是李建国先开了口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：“王阿姨，我对不起您，更对不起赵大哥。我……我真不是个东西。”
说着，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，眼圈竟然红了。
“建国，你别这么说。这事不怪你。”王桂芝安慰道，“这么多年没见，你怎么……到我们这个小镇子当主任了？”
“唉，说来话长。”李建国叹了口气，陷入了回忆，“当年从部队转业后，我被分到了县里的银行。后来因为工作调动，在外面跑了好几个地方。前年，才刚调回来，分到这个镇上的信用社当主任。”
“我回来之后，就一直想找您和赵大哥。可我只知道你们是这个县的，具体在哪个村，我也不清楚。我托人打听了好久，前两个月才打听到，您就住在这个镇的赵家村。我本来……我本来打算这个周末，处理完手头上的事，就去登门拜访您，跟您赔罪……可我怎么也没想到，会以这种方式跟您重逢……”
李建国说着，声音都哽咽了。他猛地一打方向盘，将车停在了路边，趴在方向盘上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
王桂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。她不明白，为什么李建国会说“赔罪”两个字。
“建国，你这是干什么？快起来，让人看见了笑话。”王桂芝拍了拍他的后背。
李建国抬起头，满脸泪痕。他看着王桂芝，嘴唇颤抖着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，终于开口说道：“王阿姨，有件事，我瞒了您二十多年。其实……其实赵大哥他……他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！”
“轰隆”一声，王桂芝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响过。
她瞪大了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老伴的牺牲证明上，明明写的是在抗洪抢险中，因公殉职。怎么会……是为了救人？
08
看着王桂芝震惊的表情，李建国擦了一把眼泪，将那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，缓缓道来。
“那年夏天，发大水，我们部队去抗洪抢险。有一个堤坝决口了，情况特别危急。赵大哥是班长，他带着我们几个新兵去堵那个口子。”
“当时风大浪急，我……我那时候年轻，没经验，脚下一滑，就被卷到漩涡里去了。我当时就想，完了，我这条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。就在我快要沉下去的时候，是赵大哥！他想都没想，就跳下来救我！”
“他水性比我好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推上了岸。可是……可是他自己，却因为体力耗尽，被一个大浪给卷走了……等我们再找到他的时候，人……人已经……”
李建国泣不成声，一个大男人，哭得像个孩子。
王桂芝呆呆地坐在那里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。眼泪，无声地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。
原来是这样。原来她那个老实巴交、不善言辞的丈夫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是那么的英勇。
“王阿姨，我对不起你们！”李建国哽咽着说，“赵大哥是为了我才没的！他是我这辈子的救命恩人！这些年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他，没有一天不在后悔。如果那天掉下去的是我，该多好……”
“别这么说。”王桂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她抬起手，轻轻拍了拍李建国的肩膀，“你赵大哥……他是个军人。救人是他的天职。他……他不会后悔的。我……我也不怪你。”
虽然嘴上这么说，但她的心，疼得像刀绞一样。
车子，终于在赵家村的村口停下。
李建国扶着王桂芝，走进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。院子不大，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一进屋，李建国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最显眼位置的那张黑白遗像。照片上，那个穿着军装，笑容憨厚的男人，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恩人——赵卫国。
李建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，他走到遗像前，“扑通”一声，双膝跪地。
“赵大哥！老班长！小李……小李来看你了！”
他对着遗像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。每一个，都磕得那么用力，那么实在。
王桂芝站在一旁，默默地流着泪。
李建国跪在地上，仰着头，看着遗像，喃喃自语：“大哥，你放心，从今往后，王阿姨就是我亲妈，赵磊就是我亲弟弟！我李建国就算拼了这条命，也一定会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！不然，我死都不瞑目！”
他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屋子，家徒四壁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。再想到王桂芝今天为了区区一千二百块钱，受了那么大的侮辱，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
他知道，这些年，她们娘俩的日子，过得有多苦。
09
就在屋子里气氛凝重，两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时，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。
紧接着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“妈！妈！我们回来了！”
是儿子赵磊！
王桂芝猛地回过神来，赶紧擦了擦眼泪。今天不是周五吗？儿子怎么提前回来了？
她慌忙迎了出去，只见赵磊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，领着两个女人走进了院子。一个年轻漂亮，正是他的女朋友小静。另一个是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，想必就是未来的亲家母了。
“乐乐！你们怎么……今天就来了？”王桂芝又惊又喜。
“妈，我上午给您打电话，您一直不接，我们不放心，就提前过来了。”赵磊说着，把东西放下，关切地看着王桂芝，“妈，您眼睛怎么这么红？是不是哭了？出什么事了？”
小静和她妈妈也注意到了王桂芝红肿的眼睛，和屋子里那个跪在地上、穿着银行制服的男人，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
“这位是？”赵磊看着李建国，皱起了眉头。
李建国也站了起来，擦了擦眼泪，有些局促地看着赵磊。
“磊子，这位是……是你爸的战友，李叔叔。”王桂芝赶紧介绍道。
“我爸的战友？”赵磊更糊涂了。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，王桂芝和李建国，你一言我一语，把今天在信用社发生的事情，以及二十多年前那段尘封的往事，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。
赵磊听完，这个身高一米八的汉子，眼圈也红了。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牺牲英雄，却不知道，父亲的牺牲背后，还有这么一个悲壮的故事。他走到李建国面前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李叔叔，谢谢您。谢谢您这么多年还记着我爸。”
“好孩子，快起来。”李建国扶起他，拍着他的肩膀，感慨万千，“你跟你爸年轻的时候，真像！都是好样的！”
一旁的小静和她妈妈，也早已被这个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小静的妈妈拉着王桂芝的手，诚恳地说：“大姐，您受苦了。您放心，我们家小静要是嫁给赵磊，我们就是一家人。以后，我们一起孝顺您！”
她原本还担心儿子找了个农村家庭，会有很多麻烦。可现在，她心里只剩下敬佩。这是一个英雄的家庭，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母亲。能和这样的家庭结为亲家，是她们家的福气。
误会，在这一刻，烟消云散。
原本可能因为“钱”而产生的隔阂，也因为英雄的故事，而变得微不足道。
10
第二天，李建国就带着人，亲自登门道歉。
那个叫李丽的柜员，被正式开除，并且全系统通报批评。镇上信用社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，服务态度焕然一新。
李建国坚决要认王桂芝当干妈，还说要包办赵磊和小静的全部婚礼费用。
王桂芝和赵磊当然不肯接受。
李建国却说：“王阿姨，磊子，你们要是不答应，就是看不起我李建国！我这条命都是赵大哥给的，为他的儿子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，是我这个当叔叔的，唯一能做，也必须要做的事情！”
他还告诉赵磊，总行的招聘马上就要开始了，他已经把赵磊的简历推荐了上去。以赵磊的能力和学历，进入总行当一名正式的工程师，绝对没有问题。
“磊子，这不是我给你走后门。”李建国语重心长地说，“这是你自己凭本事挣来的。叔叔能做的，只是给你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。我相信你，不会给你爸丢脸！”
半个月后，好消息传来，赵磊以笔试面试第一名的成绩，被省银行总行正式录取。
又过了两个月，一场盛大而温馨的婚礼在县里最好的酒店举行。
婚礼上，王桂芝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旗袍，坐在主位上，看着台上那对璧人，笑得合不拢嘴。她的身边，坐着亲家母，两人像亲姐妹一样，有说有笑。
李建国作为男方的长辈，在婚礼上发表了感人肺腑的致辞。他再次讲述了赵卫国烈士的英雄事迹，台下掌声雷动，许多人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。
阳光透过酒店的落地窗，洒在王桂芝的身上，暖洋洋的。
她想，老伴在天有灵，看到儿子成家立业，看到他救下的人如此重情重义，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吧。
善良或许会迟到，但永远不会缺席。一个人的品格，才是留给子孙后代最宝贵的财富。
生活中的阴霾总会散去，只要心中有光，日子就总有盼头。王桂芝知道，她和孩子们的好日子，才刚刚开始。